2015年6月14日 星期日

基隆潮境/108潮境公園



「你知道為什麼叫做潮境嗎?」他的眼神定在遠方。

硫磺色岩石,像橫線一條條切割在海的岸方,小小的人像鉛筆立在巨大的岩床,點綴著珠石我們站在馬路口,隔著護欄,他緩緩吐出,「因為,漲潮時這裡便是邊境了。」

初夏的海,在遠遠的他方遙望,漲潮的經驗,我是有的──1990年後,因拍MV到澎湖,那是夏天,七月的夏天,熱到每人身上都發燙,為了迎接清晨的太陽,第一天的行程草草結束,熱愛海灘的導演選了他的祕境旅館,海邊的小屋,它獨棟豎立在沙灘上方,四枝支腳垂直落下,頂起整間白木屋,踏進屋後,走到陽台,望著底下空盪的沙灘,質疑著為何房子立在半空中,滿腹疑雲中沉沉睡去。

清晨四時,幽幽的藍光塗滿宇宙、鹹鹹的海風味道飄進房內,推窗一看,四處海水,竟溢滿陽台前,那是漲潮的初記憶,二十年來,我忘不掉,卡在少女時期的瞳孔畫面,是澎湖鹹澀的青春期。

而其實我知道「潮境」是寒暖兩水團的混合區,是太平洋的黑潮與親潮的海水混合處,那樣的地方會孳生許多浮游生物,能吸引更多洄游魚群聚集,成為蘊藏豐收的魚場。

2015年的夏天,搭上108在八斗子半島東側下車,沿北寧路散步,走過平浪橋,右側海邊,是漁船的出入口,一直往海面望去,深澳岬角、九份山城山海交界、海天相映,基隆山巒重疊,綠蔭青蔥,圍繞在幾公里的那端是望海巷海灣。此刻,往樓梯下方走,潮間帶綿延,人們在潮縫間探詢海底生物,數十個小家庭組成幾個聚落,嬉笑聲與發問聲此起彼落,比著YA!的青年,牽著手自拍情侶,蹲在地上打鬧吱吱叫的是由老師領隊的小學生在潮池撈小魚撿貝殼上自然課,密密麻麻的散落在海蝕平台,就像藻床上的音符。

海岸街道旁,七彩風箏在綠野處飛得正高,小小孩悶著鼾聲坐在娃娃車內,馬路旁是那座經過兩次遷徙的土地公廟。午後的海色,帶著溫暖熾熱的溫度、微微波濤打在隆起的波蝕棚,海風有鹽味。

「我好喜歡這種味道。」他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吐納時嘴角笑了起來,這是他的故鄉,自然是家的味道了。刻苦的痕跡爬在他臉上,在海味之下,臉龐的皺摺舒坦了起來,人再怎麼心酸的過去,一旦理解了世態炎涼不僅僅侵略過自己,也同樣臨幸在眾生之中,就能慢慢地泰然待之。寧靜六月天,站在海流的分界,我們心思放空,眼色中卻飽滿蕩漾。

轉過身來,平浪橋朝下看,漁船泊港在長潭里漁港旁,幾艘漁船停在港內的「上架所」,上架所是討海人用來保養漁船的地方,好似漁船維修處,而船頂吊著數排剔透明亮的大玻璃燈泡的是捕鎖管漁船,零星的泰籍船夫在岸邊獃著,望海抽菸,白煙隨鄉愁裊裊升起,騎摩托車販賣叭撲冰淇淋的中年男子一身黝黑膚色,那是長期與太陽相處的顏色,他把車子停在漁村,十幾艘船上的泰國人往他而來,男人拿起箱子裡的甜筒餅乾,用不繡鋼匙挖起一球冰淇淋細冰放入甜筒中,交給這一個個身材精實的外地人,十幾個青年吃著甜筒,臉上卻沒太多笑容,打發了一個又一個尚未出船的苦悶日子,「要何時才能歸鄉呢?」

以前八斗子是個島嶼,島與陸地間是一個狹長的水道,稱為「長潭」,長潭里漁港過去所在位置為長潭尾。這個村落正瀰漫著寂寥氣息,一場陣雨突然落下,糊了平靜的墨綠色水面,洗刷了熾熱的塵土,泥味被水氣噴了起來,瀰漫於空氣中,正辦著喪事的小屋裡依然沉靜無比,沿著山坡建築的房子陽台裡,幾張被雨喚出的中年人揪著眼朝陰霾的天空看,落雨掉在海洋中滴成無數漣漪圈,地下的人們身上也潮了,雨漸小,霎那間,鳴聲四起,一艘艘船駛過平浪橋下狹長門洞,往廣闊前方而去,才聚攏的心情又被拉出去,水波漸漸消失,陽光又灑了下來,鄉間又安靜了。

海水漸漸漲起淹沒剛才人群聚族的潮間帶,海水掩蓋初露之處,已有海浪飛沫飄上岸,潮水的漲落差好大,狹扁的海蝕平臺慢慢沉入海中,薄霧起,潮境之處朦朧了,舖在地上的石花菜也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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