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3日 星期三

基隆潮境/103 望幽谷

乘著103公車,車行往忠一路行駛,駕駛轉著方向盤,一雙手像是要帶人往某個境地,這個初識的城鎮,聽說是個雨都,但今日向上顧望,晴朗無比,熾熱的光從天空灑下,旅居在外,和家鄉音訊斷裂的線,如今慢慢縫補起來,於是,就像有了根的人一樣,可以靜靜凝視陌生街道與人群,心安了,可以隨著難以預知的旅程而擺蕩。

在旅途中,雖然我們都知道自己想走的終站,但路途裡仍會有不同的忐忑,一顆心上上下下,耳機裡傳來「松林的低語」,這是兒時的歌,人是不是越過更多山嶺後,便會在靜止時,以音樂去攤開自己的荊棘,隨車一路漫行,信五路口--信七路口--就業中心--中船路--北屋新城--復興館--海門天險,這是個多麼有趣的地方啊,道路以八德之「忠」、「孝」、「仁」、「愛」、「信」、「義」為路名之首,單字加以數字命名。

路過中船路時,同行的朋友輕輕地對我說,「妳知道嗎?過去住在這裡的人,都是靠這些機構过活。」他的臉揚向海洋上的輪船,淡淡地說,「我媽媽、舅舅、一大家子的人都靠著他們。」

當年中船與港務局是養活基隆人很重要的機關,朋友的媽媽與十七歲的大姐在港務局做著打氧氣的工作,俗語叫做「打壓缸仔」。

聽說他們是去打撈走私的東西或漁船沉沒的物件,我媽說,那時候,走私被抓到,嫌犯就會把東西往海裡拋,必須由潛水伕下水打撈,當年,並不是揹氧氣筒,而是完全靠一條臍帶供氣管,由海岸上的人工打入氧氣,透過水管傳輸氧氣給海水下的潛水夫喘氣。

「她們每天早上八點都要到港務局報到等待派工,打到下午五點,哪裡有需要就往哪裡站,這種岸邊作業是很消耗體力的,媽說她懷孕時,邊工作,有次不小心還跌到海裡去。」他停了半餉,默默吐出:「如今,曾經做過這些工作的那代人,大家都死光了。」

那是一段艱辛的歲月,如今,隔世恍惚,朋友抬眼望向那面海洋,浮現了人民生存的掙扎,那段歲月的場景横掃了童年,灰的、淺藍的融匯成生命碎片的拼角,再回首,自身越過磨難已舒坦,而記憶如同瘀青並未褪去。

經過海大--碧砂漁港,我們在八斗子下了車,他指向遠遠山嶺線,「那是我想帶妳去之處。」立在北寧路與八斗街交叉路口的福清宮直線望去,綠林在山丘上矗立。

循著丘陵道步行,朗朗天際,日照遍野,走過緩緩坡道,他站在忘憂谷的入口65高地一處白柵欄前,眼色直勾前方。沉默無聲,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

站在他身旁,太陽掛的很高,近鄰是高聳垂直落下的曲折白色長階梯,拾級而下,眼前開闊的綠色峽谷起伏有致,數叢野百合散在綠峽谷中,循石階慢行,兩側平坦翠綠草坡,藏匿小白花輕輕蕩漾。

微風吹來,拂去都會塵埃,清涼的空氣洗滌了人間閒言閒語,靜靜地坐在大草地上,不隨社群走去,不妥協的人生一路相隨,與人擦身而過不隨波逐流,綠草在風中碰撞的低吟融在耳際,海洋近如眼前,卻僅僅遠遠的藍意相映瞳孔前,翠綠谷地圍繞稜線步道,沿岸峭壁,是凹谷之處,兩側山景,目光之前是海色,居於此,除了自然的襲入,再也沒什麼能佔據心裡了。

我們總是染了滿身的塵埃,再嚷嚷要斷食清靜自己,浮沉之中少有人能保全自身而不染,因為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原就是構成人間的成分,茫茫人海之中,歲月的擺渡令我們染上一層層的顏色,不同階級的臉色也映入心膛上難以拭去,所以,當我們踏上自然的旅程,便可能因為一朵花的盛開,內心湧出滿懷的欣喜與感動,因為,我們已經知道生存的艱辛與心的磨難,所以才能發自內心歡喜讚嘆。

拍拍塵土,迎風而起,起身往海洋走向濱海的稜線步道,沿著谷脊最上面的那條線,起伏高聳的懸崖下,海洋近人之處海蝕礁岩圍繞,豆腐岩形成奇特地形,基隆嶼在海洋的遠方突出,緊鄰大海的斷崖,吹著海風,視野浩瀚遼闊,空中幾隻黑鳶飛翔,淺灘海水透徹清涼乾淨,不愧是以深水谷灣著名的基隆之景。

穿過臨海道間,林間的草叢越發緻密,植物潮濕的味道逐漸飄來,谷間出現一處供人休息的木造涼亭,那是山野間僅有的一抹墨色,山風在停止腳步後,才吹了過來,深深吸口氣,往烈陽之路走去,階梯延綿,光一路跟隨,穿入接近陸地的蔭林,一步步向下沉淪,回到小村落,默默地停在巷邊,抬望眼,剛才眼中經歷那層層疊疊的藍與綠,彷彿夢境。


黃小黛/2015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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