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24日 星期三

夏至/荔枝的滋味


六月了,荔枝大出,現在的荔枝,有好多別名,「玉荷包」、「黑葉」、「糯米」,我還聽過「桂味」、「淮荔」。

童年時,水果還沒有什麼別稱,當時也還沒有以品種為主要訴求,蓮霧就蓮霧,哪有什麼黑珍珠,蕃茄只有大小之分,哪來的玉女。不知道何時開始,這世界就變了,稱謂變成價值判斷的依據,一定要來自哪裡,才是貴族出生證明。

柳丁不再有香氣,芒果不酸了,蓮霧只剩甜,果實的籽越來越小,西瓜索性無籽(無籽的西瓜切起來一點都不性感),擺在便利商店的香蕉軟成發黑出斑點,卻一點熟香都沒有,就連果蠅都感受不到香蕉熟女的魅力,完全不發情,每顆水果看來都飽滿、無蟲、色澤鮮艷、巨大無比,但滋味卻越來越像,被馴服的缺乏性格,只剩下甜與屈就,再也沒有酸微酸微的複雜交集。

2015年6月23日 星期二

夏至/走運的櫻吹雪

「夏至」,太陽由正東方升起。感覺上很悶熱。

中央氣象局表示,今天西半部地區白天高溫可達攝氏3435度。這種天,讓我想起兒時普遍一般家庭還沒有冷氣時,睡覺時,自己真的會把身子撤在一邊,然後身子貼在牆壁,牆壁最涼爽了,這廂背部貼涼後,大腿與手臂也往那牆上貼上去。跟貓趴在洗石子地板上是一樣道理。

實在太過炎熱的日子,老是冷氣開一晚也怕著涼,在床墊上舖了老竹蓆,設定好一小時的涼風,等到半夜醒來,還是會發覺人的身上就往牆壁趴去。



我想起一個多年前的朋友,她妹妹嫁了外交官,台灣的邦交國很多是非洲邊境小國,那種名字都很難背誦的地方。有次,接到妹妹的電話,投訴自己實在太熱了,家裡又沒冷氣,所以一家三人正貼在牆壁上取涼……他邊講邊狂笑,我們在百貨公司的冷氣房想像並取笑這個外交家庭以佔姿趴在牆壁的模樣。

這應該算是人生的一種境界啊!

往年,她總要辦業務,一年去日本幾次,但因不諳日語,到了鄉下,僅能比手畫腳佐以溝通。那是個尚未流行旅行的年代,終於把事情辦好的那天,她想著,人嘛!一生總要有機會去看看櫻吹雪,那是何等的美麗與驚嘆。

於是,那日忙碌的清晨結束會議後,想對自己好點,便走入坊間的美髮店,想讓人舒舒服服的洗頭,然後再到便利商店買幾個飯糰與綠茶飲料,好好的在櫻花樹下賞一次桜之絕代風華。

在洗頭台上的頭髮充滿泡沫,輕盈地飄出洗髮精香氛,美髮院的老闆問了淑芬一句話,由於人過度放鬆,就隨意的飄出一句"一蕾絲~"大概是"可以了"之類的意思,這卻讓老闆娘驚慌失措,覺得似乎是以為請她別繼續了。(其實人家好像是問他是不是要沖水了)

老闆直接把她的頭抬起,她拼命解釋要沖水,但老闆堅持聽不懂,眼看無望,自己抓起蓮蓬頭把頭上的泡沫給沖了,老闆遞給她一條毛巾,她只好胡亂的擦擦,放下錢與毛巾,心慌意亂的走出店。

頸部殘留著細微泡沫,心裡一片空白,只覺得肚子好餓。於是掏出皮包裡從便利商店買來的飯糰,站在無人相識的櫻花樹下,不料此刻下起櫻吹雪,粉紅透明的櫻花瓣,隨風狂貼在她沾滿洗頭水的臉龐,櫻花瓣全卡進她濕潤的蓬頭散髮....

她白著一張臉,滿嘴花瓣,咬下一口飯糰,走進紅色電話亭,撥了電話對她爸說了自己的遭遇。淑芬說,「我爸竟然跟我說,『唉呀!妳真是走運啊!濕髮在櫻花大道上遇到櫻吹雪,又正吃著飯糰,這可是人生最高境界啊!我說女兒,妳真是走運!』」

於是,這個可憐的三十歲女人第一次的櫻吹雪,就在這百般無奈的情境下經歷,從此,櫻吹雪對她來說,彷彿是一個混亂而荒唐的際遇,就連過了二十多年後,我仍然對那日的情景銘記在心。

每當櫻吹雪時,我腦海中彌漫的並非浪漫,而是讚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像她那樣離奇的故事可以回憶。




2015年6月20日 星期六

夏至/端午的便利貼


端午節,五月節,在中國人的節氣中,是惡月惡日,是夏季送離五瘟神,是五毒醒之日。隨著歲月經過,對我而言,成了清理自己的重要時辰。

以前的清理,大概是擦擦地,大掃除一翻,如今,重要的越來越少,珍藏的越來越清晰,除了放在回憶外,還是會在檔案夾中再次明確自己願意留下的究竟是什麼,把那經過無數次掏洗後留下的文件,看是否還存留在意。

1998年那年的黃色便利貼,佔滿了整整兩頁,翻閱細讀時,心裡不免感概,眼眶紅了起來。工作二十幾年來,這些post-it note,竟被我好好的保存了十七年,記憶皆已成灰燼,然,那紙上的鋼筆字跡,卻化為自身的履歷,我約莫在這幾十年來被這樣的老闆好好的帶過,才能變成如今的模樣。

這麼多年來,有幾個人大概是我一生中很珍貴的寶藏,當我離開故鄉後,能並肩作戰的主管,就像一種庇祐,當我還處於迷茫未來時,他們堅實並享受工作的權利與義務,就像帶著一個陌生卻飽滿的小孩,領我看待他們的遠景。

經常是這樣的,我常在自身觸過的職場上看到這樣的畫面──

「他(她)一個人,西裝筆挺的站在高樓落地玻璃窗前,目睹眼前等距的灰色高樓大廈,四處安靜無比,夕陽從他的曲線照出一個光暈,彷彿自身榮耀的鋒芒,勝利的香氣散佈在冷酷空間,我坐在辦公桌前的柔軟沙發,恭敬地等待他批示紅公文。

他回頭粲然一笑,沒說任何一句話,我把文件遞到他手上,低著頭仔細地盤算,拿起習慣用的黑鋼筆,在我所附上的post-it note寫著細小的字眼,他抬頭對我點頭,取走了文件後的我,轉身看向那面黃光射來之處,心裡的幸福油然而生,想著『有一天我也要成為那樣的人。』」

十七年後,各種色澤染上我,我逐漸成為某一種人,在不同場合,有了名字,擔當角色,幾年又更換了領域,經驗慢慢地讓我成了我眼中的他,我有了專注的神情,有了各式風華,光也逐漸注入體內,有時候,遙遙望著他的視線,縱然人事已非,但我隨時可以因為憶起而想起他之於我生命的深刻意義。

但我想,是否我也像他們一樣,能寬大的善待認真的心靈,成為他人的仰望了嗎?我成了那樣的大人了嗎?

每一回的回眸,彷彿回歸青春的自己,在那麼險惡的黑暗中,仍舊有光將我引出那些陰鬱森林,在那個不了解自身的時代,身旁景物隨著職場的汰換,日日戰戰兢兢,無法心存安全感的日子,遙遙的與我對望。

我想,有時候,誠如他跟我說的,──『人的過去,如同挖掘不完的寶藏。』經過了才懂得的安慰,隨著掀開的記憶,佔滿心思。

這一年,這些便利貼依然被收藏下來,字裡行間的叮嚀仍是職場上最深刻的體會與撫慰。

在芸芸眾生之中,人都會遇到屬於自己的緣份,相遇時,或許只是清清淡淡地撫慰著孤單的心智,但在歲月經過後,卻越沉越有體會,那讓人懂得曾經如何被培育,即使如今彼此撒手分離,但那些幽香已沁滿心靈,伴我擺渡作業,堂堂正正地生活著。

2015年6月14日 星期日

基隆潮境/108潮境公園



「你知道為什麼叫做潮境嗎?」他的眼神定在遠方。

硫磺色岩石,像橫線一條條切割在海的岸方,小小的人像鉛筆立在巨大的岩床,點綴著珠石我們站在馬路口,隔著護欄,他緩緩吐出,「因為,漲潮時這裡便是邊境了。」

初夏的海,在遠遠的他方遙望,漲潮的經驗,我是有的──1990年後,因拍MV到澎湖,那是夏天,七月的夏天,熱到每人身上都發燙,為了迎接清晨的太陽,第一天的行程草草結束,熱愛海灘的導演選了他的祕境旅館,海邊的小屋,它獨棟豎立在沙灘上方,四枝支腳垂直落下,頂起整間白木屋,踏進屋後,走到陽台,望著底下空盪的沙灘,質疑著為何房子立在半空中,滿腹疑雲中沉沉睡去。

清晨四時,幽幽的藍光塗滿宇宙、鹹鹹的海風味道飄進房內,推窗一看,四處海水,竟溢滿陽台前,那是漲潮的初記憶,二十年來,我忘不掉,卡在少女時期的瞳孔畫面,是澎湖鹹澀的青春期。

而其實我知道「潮境」是寒暖兩水團的混合區,是太平洋的黑潮與親潮的海水混合處,那樣的地方會孳生許多浮游生物,能吸引更多洄游魚群聚集,成為蘊藏豐收的魚場。

2015年的夏天,搭上108在八斗子半島東側下車,沿北寧路散步,走過平浪橋,右側海邊,是漁船的出入口,一直往海面望去,深澳岬角、九份山城山海交界、海天相映,基隆山巒重疊,綠蔭青蔥,圍繞在幾公里的那端是望海巷海灣。此刻,往樓梯下方走,潮間帶綿延,人們在潮縫間探詢海底生物,數十個小家庭組成幾個聚落,嬉笑聲與發問聲此起彼落,比著YA!的青年,牽著手自拍情侶,蹲在地上打鬧吱吱叫的是由老師領隊的小學生在潮池撈小魚撿貝殼上自然課,密密麻麻的散落在海蝕平台,就像藻床上的音符。

海岸街道旁,七彩風箏在綠野處飛得正高,小小孩悶著鼾聲坐在娃娃車內,馬路旁是那座經過兩次遷徙的土地公廟。午後的海色,帶著溫暖熾熱的溫度、微微波濤打在隆起的波蝕棚,海風有鹽味。

「我好喜歡這種味道。」他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吐納時嘴角笑了起來,這是他的故鄉,自然是家的味道了。刻苦的痕跡爬在他臉上,在海味之下,臉龐的皺摺舒坦了起來,人再怎麼心酸的過去,一旦理解了世態炎涼不僅僅侵略過自己,也同樣臨幸在眾生之中,就能慢慢地泰然待之。寧靜六月天,站在海流的分界,我們心思放空,眼色中卻飽滿蕩漾。

轉過身來,平浪橋朝下看,漁船泊港在長潭里漁港旁,幾艘漁船停在港內的「上架所」,上架所是討海人用來保養漁船的地方,好似漁船維修處,而船頂吊著數排剔透明亮的大玻璃燈泡的是捕鎖管漁船,零星的泰籍船夫在岸邊獃著,望海抽菸,白煙隨鄉愁裊裊升起,騎摩托車販賣叭撲冰淇淋的中年男子一身黝黑膚色,那是長期與太陽相處的顏色,他把車子停在漁村,十幾艘船上的泰國人往他而來,男人拿起箱子裡的甜筒餅乾,用不繡鋼匙挖起一球冰淇淋細冰放入甜筒中,交給這一個個身材精實的外地人,十幾個青年吃著甜筒,臉上卻沒太多笑容,打發了一個又一個尚未出船的苦悶日子,「要何時才能歸鄉呢?」

以前八斗子是個島嶼,島與陸地間是一個狹長的水道,稱為「長潭」,長潭里漁港過去所在位置為長潭尾。這個村落正瀰漫著寂寥氣息,一場陣雨突然落下,糊了平靜的墨綠色水面,洗刷了熾熱的塵土,泥味被水氣噴了起來,瀰漫於空氣中,正辦著喪事的小屋裡依然沉靜無比,沿著山坡建築的房子陽台裡,幾張被雨喚出的中年人揪著眼朝陰霾的天空看,落雨掉在海洋中滴成無數漣漪圈,地下的人們身上也潮了,雨漸小,霎那間,鳴聲四起,一艘艘船駛過平浪橋下狹長門洞,往廣闊前方而去,才聚攏的心情又被拉出去,水波漸漸消失,陽光又灑了下來,鄉間又安靜了。

海水漸漸漲起淹沒剛才人群聚族的潮間帶,海水掩蓋初露之處,已有海浪飛沫飄上岸,潮水的漲落差好大,狹扁的海蝕平臺慢慢沉入海中,薄霧起,潮境之處朦朧了,舖在地上的石花菜也溼透了。


2015年6月8日 星期一

芒種/花期已過的滋味


芒種是夏季節氣的開始,預告了「炎熱」來臨。此時稻子已經結實成「種」,吐穗結實的稻子榖粒上會長出細芒,是農作物種植時間的分界點。

照理而言,也是梅雨季節結尾,天氣將從梅雨季節的陰雨綿綿,轉變為夏日型的午後雷陣雨。只要進入「芒種」時節,也就是農夫們準備開始收割的時候。

2015年6月3日 星期三

基隆潮境/103 望幽谷

乘著103公車,車行往忠一路行駛,駕駛轉著方向盤,一雙手像是要帶人往某個境地,這個初識的城鎮,聽說是個雨都,但今日向上顧望,晴朗無比,熾熱的光從天空灑下,旅居在外,和家鄉音訊斷裂的線,如今慢慢縫補起來,於是,就像有了根的人一樣,可以靜靜凝視陌生街道與人群,心安了,可以隨著難以預知的旅程而擺蕩。

在旅途中,雖然我們都知道自己想走的終站,但路途裡仍會有不同的忐忑,一顆心上上下下,耳機裡傳來「松林的低語」,這是兒時的歌,人是不是越過更多山嶺後,便會在靜止時,以音樂去攤開自己的荊棘,隨車一路漫行,信五路口--信七路口--就業中心--中船路--北屋新城--復興館--海門天險,這是個多麼有趣的地方啊,道路以八德之「忠」、「孝」、「仁」、「愛」、「信」、「義」為路名之首,單字加以數字命名。

路過中船路時,同行的朋友輕輕地對我說,「妳知道嗎?過去住在這裡的人,都是靠這些機構过活。」他的臉揚向海洋上的輪船,淡淡地說,「我媽媽、舅舅、一大家子的人都靠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