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雲的夜裡，與久違的朋友到他們所鍾情的麵店吃飯，這一家四口就是一個完整的小家庭。朋友與我年紀相同，卻已有兩個孩子，席間互動可見其親密，就像現在的家一樣，父母與子女間總像朋友。
與我們作為小孩的年代很不相同。
兒時的記憶雖已遠離，但對於父母的管教與嚴厲的神情卻記憶猶新，那個年代，我實在是不懂所謂的愛，親情這兩字，好像是國語課本中的名詞，現實中，父母為了生活，過著極度忙碌與奔波的日子。
一家五口幾乎沒有共餐的記憶，總是放學回家後，看店、補貨，讓母親去收晒在竹竿上的潔淨衣服、餵狗，然後走進店鋪最尾端，開始切菜、煮飯，母親把煮好的菜餚放在摺疊桌上，在燉上一鍋湯放在大同電鍋，上樓洗完一身汗水，之後與我交班，我便上樓拖地、洗澡，再回一樓吃飯，吃完再將飯菜闔上：二哥、大哥陸續回家後，也就自己去吃與自理一切生活順序，所以，從開店後，我看到廚房中的母親，就是一張身影，幽幽的與熱鬧的大火聲中形成一個靜止畫面。
夜深人靜之時，父親的車聲從遠方越來越近，停在家旁的柏油路，家狗吠了兩聲迎接他，理貨記帳結束後，二樓的桌上就有母親所準備的單人晚餐與一盤鮮切水果。
所以，我們家的生活樣貌與學校課本上截然不同，所以，在我的人生記憶裡，教科書上的人情事故，從來不是現實，而是一種憧憬與非現實的美感。但我並沒有羨慕或質疑過那樣的情境是否存在，因為我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要面對的生活，那個年代，沒有學琴作畫，也沒有珠算才藝必須加持，每個人的未來都要靠自己補習，放牛班或是資優班，其實對我來講並沒有太大的意義，那不過是拿來可以取悅親朋好友的獎狀，或是讓家人感到安慰的或失落的表象。
一個人的時間佔據了生活的大部分，即使是與客人交談，也都適度的保持著敵意，臉很臭，難以親近，旁人多半解釋為青春叛逆期，當事人則毫無感應。 所以，當我逐漸長大，面對各式各樣的環境時，自身改變時，就非常明顯的對一家人相互鬥嘴、吵架、閒扯蛋或親暱的畫面就格外看盡眼裡，心裡面有種覺得真好或是原來這就是這家人的樣貌，或哭，或鬧，或撒嬌，還是鬥嘴，都令我感到溫柔，津津有味。
這日，不知聊著怎樣的話題，朋友約略十六七歲的女兒接著父親的話說，
「那你說，你教給了我什麼？」用著一種輕盈而溫的口吻，拋出了一個重量級的問題。
朋友笑了笑，彷彿開玩笑般停了半餉，楞了一下無法回應，然後喃喃地說，「妳看，做父母的……」
其實我幾乎聽不見那個回答的後半段，因為太小聲了，因為千言萬語無法一語回應，因為這該怎麼說才能說完呢？ 在一旁吃著麵，加入店家高明的辣醬，我那一碗濃濁的清燉雪花牛肉湯成了紅燙的海，花椒炸出的香氣濁成另一種美味的個性。
返家時，揮揮手走向租處，沿途夜雖陰沈，但台北燈火明亮，經過朋友在松江路巷中的菓子店，心思飄向他們店中熱鬧的模樣，走著走著，女兒的那番話，不斷翻攪著我的心。
「你給了我什麼呀？」
「你教了我什麼呀？」
冬風吹來，帶點涼意，把領口拉鍊往上拉，身一縮，這話迴盪在獨行的腳步聲中，一個多小時後，打開家裡電燈，卸下所有的今日。想著，
雖然那個父親完全無法抵擋那句話的力量，可在我的眼中，我想，他給了這個孩子人生中最大的禮物，那是用金錢也買不到的東西，用言語也說不清楚的道理。---那就是愛啊！
親愛的孩子，他教給你的是愛。是人生中最無法取代的情感。但願你能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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